古籍修复师何志刚:用今生的手,唤醒旧世的颜
2022
年
07
月
26
日
2022
年
07
月
26
日
【文/本刊记者 黎敏 实习记者 唐琪】卷帙浩繁的古籍,载满了历史,细数着文化,把时光染色,让底蕴留香。从前,古人提笔着墨,在纸卷上挥洒文思才气;今日,时人轻揉慢抚,欲把尘封书页间的旧梦重新唤醒。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古籍,便是这样一种存在。它勾连了古今的人文情思,让中国文化长驻久安。但在历史的长河面前,时间会流逝,记忆会模糊,而这些纸张更是易残易破。如何重新捧阅旧世的“盛颜”,让残卷碎页从时间堆里“回旋”,成为每一位古籍修复师指尖日夜思忖的难题。
在书堆里的成长
细雨清晨,在广西桂林图书馆古籍修复中心,我们见到了古籍修复师何志刚。在被书香沁满的屋子里,何志刚一边在工作台调制修补古籍所用的浆糊,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调浆是我们修复古籍之前必不可少的一步,对浓度和用量也是十分讲究的,你们先坐,等会我给你们演示一下这是怎么用的。”
谈话间,何志刚便从工作台下拿出了各种工具,这些工具的形状非常有趣,有蛇纹的,也有曲面的,“很多修复工具都是我自己做的,这样在操作的时候也更为方便,当然,也有观赏性的成分在”。何志刚把工具整齐摆放,后将一叠用宣纸包裹的东西轻轻抬上桌面,慢指微掀,一叠厚厚的古书露了出来。
“这是我馆最近征集的一本古旧家谱,几乎每一页上都有很多虫蛀和发霉的痕迹,这也是修补古籍最常遇到的问题之一。”何志刚一边说,一边把家谱中一页纸张轻轻放至台面上。抽起笔架上的一只羊毫笔,微微蘸上少许浆汁,待至笔端能拉出水帘,裁剪一小块修补纸,新与旧的页片便在此刻开始了粘连。
“我修古书也有十余年了,仔细想来,我其实和书籍还是挺投缘的。”何志刚告诉我们,他从小就是在图书馆里长大,父母都是图书馆里的工作人员,打从识字起,每天捧着书,自己找个角落就可以看上一整天。“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各种武侠小说和历史典籍,可能我对古籍的热爱也是在那个时候埋下了种子。”毕业后,何志刚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留在广西桂林图书馆,而这一转眼,就是 36 年。“我是从 2009 年才开始接手古籍修复工作的,那个时候主要是兴趣使然,因为自己太喜欢读书了。而自从跟着前辈不断学习和摸索后,我才开始体会到这项技艺背后所承载的分量和艰辛。”
当时,国内的古籍修复师非常少,但需要修补的古籍却数不胜数。为了精进自己的技艺,承担馆内古籍修复的重任,何志刚先是在齐飞、武镜新等图书馆老一辈修复师的带领下学习古籍修复技艺,之后又到北京、广州、南京、重庆等地参加各种不同类型的古籍修复技艺培训班和研习班,向李致忠、杜伟生、赵家福、潘美娣、林明、冀亚平、李仁清等国内著名的古籍修复大师拜师学艺,潜心钻研并熟练掌握了古籍、字画、拓片、民国文献、西文文献等各种不同类型古旧纸质文献的修复技艺。他将南北各地古籍修复技艺融合起来,又结合广西本地文献的状况,成功让一大批古籍、拓片、家谱、方志、字画、抗战文献等重新焕发生机,亦带动了广西桂林图书馆的文献修复技艺更上一层楼。
何志刚轻轻托起修补好的一页家谱,仔细抚去表面的碎屑,笑着说:“我这大半生几乎都是泡在书堆里,儿时读书,工作时用书,到后来专心修书,直到现在每一次触碰到书籍,似乎都能体会到它们的呼吸和脉动。”
妙手回春的古籍“医生”
明代周嘉胄在《装潢志》中提到,古籍修复师要具有“补天之手、贯虱之睛、灵慧虚和、心细如发。”但从对小说古书的痴迷到成为一名古籍修复师,何志刚历经了十多年的“修行”之路,才终于成为一名日常为古籍做“微创手术”的古籍“医生”。
在何志刚看来,这是一项集技术、审美、文化于一身的复合技艺。“每一本古籍都有自己的疑难杂症,而我们修复师就像医生一样,需要对症下药。”
在北宋时期,文献逐步在桂林聚散流通,为广西留下了丰富的古籍文献资源,而那个时候,古籍修复技艺也伴随着古籍一同自中原传入了桂林。但桂林潮湿多雨,这样的气候条件极易让古籍发生霉变和虫蛀,为应对这些难题,广西桂林图书馆一代代的古籍修复人员不断学习积累经验,努力改进提升自己的古籍修复技艺。
修复一本残旧破损的古籍,需要历经数十道工序和漫长的周期,这包括建立修复档案、制订修复方案、拆页、编号、配纸、调浆、修复、平整、折页、修剪、整理、压平、装订等等。每一道细小的工序都容不得丝毫闪失,有些步骤还讲究一气呵成。何志刚告诉我们:“在接到修复工作后,我们修复师首先要做的是对古籍的‘病症’进行全方位的评估,依照具体情况作出修复方案。但一切修复都要谨记‘修旧如旧’‘修复可逆’等原则,我们不能破坏古籍原本的样貌,而且所有的修补都是可逆的,以便技术进步后进一步完善。”
除了技术上的精专外,修复师还必须熟悉各个朝代书籍的装帧形式和版本情况,了解各朝纸张、书皮及装订风格。古籍修复的复杂和难度在于每一种藏品的破损情况都不一样,书本身纸张的状况也不一样,故而不同的书叶也有可能会有不同的修复方法。
何志刚回忆:“我之前修复难度最大的是一本‘书砖’,这本古书的问题就和这个名字一样,像个砖头一样,几乎全部粘在了一起。当时,我必须要极其小心地把每张书叶分离开来,但由于污损太严重,单是这一步就要耗费数个月,然后还要研究纸张的原色、纤维状态以及原书的装订风格,才能把所有残页碎片重新补合起来。”
修书,也是修心
修书之道,艰阻且长,修心之旅,矢志不渝。
“有时一坐就是数小时,一修就是数个月,但每次伏案工作,我好像全然忘记了时间。”何志刚说,修复古籍不仅仅要手艺过关,更考验的是修复师的耐心,一定要静下心、沉住气,每一道工序都必须谨慎仔细,不容马虎。“每次拿到残旧破损的古籍时,我都会让自己先静下来,因为我知道这急不得。虽然修复的难度有差有别,但我更享受专注做事的过程,每完成一道工序,每补好一处破损,都会让我有极大的成就感。”
虽然如今各种古籍保护技术日益成熟,越来越多古籍资料得以完整保存下来,但何志刚认为,古籍修复技艺是绝对无法被替代的。古籍是人类文化长河中的宝贵财富,古籍修复是延续中华文脉的一种手段,它们都承载着千年的中国文化精神。
妙手育匠心,古书获永存,在修复古籍这趟漫长的人生之旅中,何志刚希望自己能把这项指尖的技艺更好地传承下去。目前,何志刚和广西桂林图书馆正在培养第四代文献修复师,并积极举办各种古籍展和拓片展。同时,通过举办古籍修复技艺体验活动进学校、进社区、进军营,让更多人亲身体验到修复之美。何志刚说:“我想让更多人知道古籍修复的真正价值所在,因为修书不只是门‘手艺活’,更是一条‘修心路’。”
如果说古籍是故人的遗韵,历史的沉香,那修书人可以说是真正用指尖拖住了光阴,握住了永恒。
Tips
1. 广西桂林图书馆是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自治区级古籍重点保护单位和自治区级修复中心,于2008年获批成立广西壮族自治区古籍保护中心桂林分中心,2020年获批成立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桂林传习所。广西桂林图书馆的古籍修复技艺于2020年先后申报获得桂林市第六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和广西第八批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
2. 一张古籍书叶,相当于今天的两张书页。
3. 2022年6月2日,在第17届中国—东盟文化论坛上,文物“活化”与数字化发展成为议题焦点。在数字化时代,古籍修复获得了更多新参考路径,数字化技术将助力开发更多优质古籍影像、建立文本专题数据库,为古籍资源集约发展和学术研究提供新动力。